东面,重洋之上,此时的铁铉与朱肃一样,也有一种劳心伤神的疲累感。
海面上烈阳高悬,衬着无边无际的大海,显得无比宽广辽阔。温和的海浪拍击着宝船,偶有一条条海鱼鱼跃而出,显得大海越发的美丽夺目,如此美景,足叫人心旷神怡。
但就是这般动人之美景,却教铁铉心中泛起几分绝望:离开大明已有数月了,数月时间里,他所看到的都只有海面,几乎没有见到其他任何的光景。船只虽然在劈浪前进,但海面上并没有其他的参照物,无论行驶多久,却仍像是只停在原地,远处的那道看似很近的海天交界线,无论如何前行,都始终保持着那个距离。
身处在这茫茫大海,即便是脚下倾尽大明之力,足以容纳千料之重的宝船,与沧海中的一粒粟也没什么其他分别。即便是铁铉认为自己的意志始终如铁,却依旧在某些时刻不可抑制的感觉到茫然、无力。
“铁小兄,已测算完毕了。”甲板后边,已经晒得黢黑的航海侯张赫走了过来。他拍了拍铁铉的肩膀,似在安慰。“方向已确定无误,我们确实在沿着殿下给出的路线航行。唉,若不是前些日子的海上风暴,我们也不至于偏了航向……足足耽误了大概半月时间。”
海上光阴难测,虽然他们有用古人的方法刻木以为印记,但在海上漂着的时间实在太长了,没有人能确定这样记录下来的时间是不是有所误差。
更别提一旦遭遇风暴,这海面上常常一连数日都是阴云密布,纵是白昼也如同黑夜一般……看不见日升月落,就更加无法确定昼夜了。便是张赫如今也算不清楚如今是几月初几。
尽管做足了准备,但是海面上环境的险恶还是远远超出了铁铉的认知,不止有各种前所未见的海中恶兽,还有各种各样的可怕灾害:能吞噬一切的海上漩涡,联结了天地的龙卷风暴,甚至是飘荡在海面上的蜃楼仙山……无比考验着这支队伍的士气与军心。然而最大的敌人还是思乡,他铁铉心性坚毅,还记得那一日陛下亲自为他赐下的字,尤能坚定为国建功的心思。然而船队里大部分的将士与囚徒们,早就已经失去了继续向前的士气。
这种局面,铁铉无法掌控。
但好在有人能。
“铁公子,航海候。”铁铉与张赫正瞭望着海上风景,却听见身后,传来了前锦衣卫指挥使毛骧的声音。毛骧如今也已晒得黢黑,皮肤甚至都出现了干裂。但他的眼神却仍旧充满了阴狠之意,教人看不透底细。似乎他的心当真是铁石,根本没有属于亲友家人的柔软一般。
“叛逆已处置了吗?”张赫问。
毛骧点了点头,开口道:“作乱叛逆已尽数杀却,不过混乱中贼子竟丧心病狂的妄图凿船……我虽已全力阻止,但丁号福船却是不堪毁坏。我已遣人搬运物资,然我执法队人手实在不足,故而特来请二位加派人手抢救。”
毛骧手下,统管着一支执法队,以他从锦衣卫中所带出的亲信为骨干。这些出自锦衣缇骑的人都和毛骧一样冷若坚冰,无情的监视着船队里所有成员的一举一动。若是有人生出反心,便即出手诛杀。
若说铁铉与张赫是这支船队明面上的首脑,毛骧和他的执法队就是在暗处掌管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,为船队里的所有人划定了绝不可逾越的底线。他要保证的是即使在这远离大明本土的海外之地,所有人也必须保证能继续忠于大明。
铁铉毫不怀疑,但凡有违逆大明皇帝陛下的命令,亦或是想要在海外之地私自作乱的,就算是他或者是张赫,毛骧都会毫不留情的将之击杀。
“毛指挥使,辛苦了。”
铁铉并不迂腐,也不觉得毛骧这般做有何不妥之处。他反而很庆幸在这里,仍有一位绝对忠于大明、肯在暗处料理腌臜事务的人,与自己和张赫一同承担着一切。
“已是丢掉的第四艘船了……”张赫闻言,却是心疼不已,但也只能指挥将士赶紧去抢救物资。福船虽不比脚下这艘作为旗舰的宝船,但里头也放了不少的水和食物。在这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上,每一点的物资毫无疑问的都是重中之重。只是身为水师将领,他很难不去为手下再丢了一艘船惋惜。
他们离开大明之后,先是到了瀛洲西案聊作补给,而后便义无反顾的向着茫茫大海进发。临行前朱肃已为他们划出了供以参考的航线,依次顺着日本暖流、北太平洋暖流、加利福尼亚寒流朝北美前进,不出意外的话就能到达美洲的西海岸。但是不出意外的话也必然会出现意外,离开瀛洲以后,他们就不断遭遇状况:先是一场可怕的海上龙卷风,吞噬了一艘避之不及的福船。那一天铁铉无比惊讶的发现那般巨大的福船,竟能被狂风卷到空中,他的肉眼甚至能看到甲板上抱着桅杆惊呼的袍泽们,就如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上停留着的蝼蚁,是那样的无助。
费尽心思造出的大船,在天地之威面前,也是那么的不堪一击。
而后就是遭遇了漩涡,被吞噬了一艘福船;第一次遇到了鲸鱼,又折损了一艘;因看到了海市蜃楼被勾起了思乡之心,有人夺了艘船不管不顾的朝着蜃楼方向而去,如今想是已沉在了这茫茫大海中了,这又是一艘。最后便是如今的这一艘,先前这艘福船就因遭遇了风暴而伤痕累累,尚来不及临时修缮,又遇到了叛乱……好在叛乱已成功镇压,船虽保不住,至少还能抢救回一些物资。
在这么下去,或许还没能到美洲,这支舰队就要全军覆没……铁铉不由得悲观的想。
“既然船只将覆,不如将那船上的罐头与酒水,拿出来犒赏弟兄们。”铁铉很快抛掉了悲观的情绪,想起了自己被赐字的“鼎石”二字。这支交托给自己三人的船队非但是耗费了许多百姓赋税打造,自己更是承担着师尊、陛下、兄长、家人,乃至千千万万大明百姓的殷切期盼。自己怎能在此有了退缩之念?、
他很快再度坚定了信心,开始思考起怎么在经历叛乱之后安抚将士的事来。“罐头存放环境苛刻,足以存放的舱位已然不多。不如拿来让将士们好好乐呵乐呵。”
“难得今日海上碧波荡漾,弟兄们今夜便就着罐头在这海上饮酒赏月,岂不是一桩美事?”
张赫与毛骧对视一眼,张赫哈哈笑道:“铁小兄说的有道理,弟兄们紧绷了这么久,也是时候应该乐呵乐呵。”
“在这海上,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,能敞开些吃这罐头下肚,便和过节也差不离了。”
海上吃食单一,鱼获什么的更是吃到想吐,也就是口味多样的罐头,能让这些在海上漂流的汉子得到些许口舌上的慰藉。
毛骧也点点头,毫不在意的道:“我听铁公子的。”
消息传下去,船队上下果然欢声雷动。如铁铉所料,船队的士气果真恢复了稍许。只是铁铉并没能欣慰太久,就听到了处在高高瞭望台上的士兵的汇报:
“侯爷,不好了!”
“前方……前方的海面上又发现了情况!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