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什么?胥吏们……都请辞了?”
颜希哲闻言,有些讶异。
“事出反常必有因,你等可查明了是为何?”
胥吏们集体请辞,对户部来说确是一件大事。要知道,户部主管天下户籍财税,若单论工作量,可称得上的诸部之冠。
因而户部衙门里,也招募了许多不在编的胥吏,用以应付平日里繁杂的工作。
这些胥吏单独论起来并不起眼,但若是凝聚起来,对户部来说却是举足轻重。毕竟有很多的户部正职官员,实际上是不懂什么术算财税之学的,他们只负责发号施令,而最基础的那些工作,往往都是由这些地位最为低下的胥吏们在做。
现在胥吏们集体请辞不干了,也难怪这位老侍郎一副天塌了的样子。
“为何?还能是为何?”那老侍郎涨红着一张老脸。“还不是那什么劳什子恩科!”
“因为恩科?”颜希哲只想了一想,随即便恍然大悟。陛下下旨恩科得中者,可充入税务司,任六品税务司使。这些胥吏们本就在户部多年,税务术算之学他们是门儿清。
本来他们在户部,也就是图的这在户部工作的门面。毕竟宰相门前七品官嘛,虽说只是一个在户部工作的胥吏,但放在民间,那也算是有了些头脸。
但现如今,有个正儿八经的渠道能让他们当上正职官员,谁还会想呆在这户部,当个没名没分的帮闲?一个个请辞去报名恩科,也是在情理之中。
“尚书大人,您可要出面,挽留住这些胥吏们啊!”
“无论如何,都不能允许他们请辞离去!”
“要不然,我们户部,该如何自处啊!”
那老侍郎一脸焦急的对颜希哲说道。要想请辞,是非得要尚书一级的大人审批不可的,如今能拦住这些胥吏的也就只有颜希哲了。这些胥吏出自户部,他们这些户部官儿的蝇营狗苟,都瞒不过这些人去。若是让他们入职了税务司……
那不是直接授人以柄,老寿星上吊——嫌命长了吗!
“郑侍郎,莫要慌张嘛。”看这老货着急上火,颜希哲只感觉到一阵阵快意。“胥吏们平素为我户部尽心尽力,如今蒙圣上洪恩,他们能参与恩科谋一高就,本部又如何能横加阻拦?”
“于情于理,这都说不过去嘛。”
“辞便辞了吧。我户部诸官食君之禄,本就该尽责尽力,此前诸事多由胥吏代劳,诸官只是端坐值房,读书饮茶,现如今正好趁这个机会,让我户部诸官自食其力,亲力亲为。”
“如此,方能不负天子信重啊。”
颜希哲老老神在,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。见这个空头尚书居然和自己打起了官腔,话中明里暗里还在讽刺自己这些人尸位素餐,那老侍郎顿时气的暴跳如雷,也不管什么上下体统、虚与委蛇了。
直接指着颜希哲的鼻子,跳脚骂道:“姓颜的,你别以为你等稳坐钓鱼台,看我等吃瘪。”
“我等若不好过,你也没有个好下场!”
“莫要忘了,你是户部的尚书,老夫却只是个侍郎!”
“我户部若是栽了,你这个尚书,难道还能独活不成?圣上若是降罪,岂有绕过尚书,归罪于侍郎的道理!”
他陡然爆发,颜希哲倒是被弄得一愣。继而皱起眉头思考起来。此人此言倒是说的不虚,当今陛下嫉恶如仇,却是个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性子。若是任由税务司将户部查了个底朝天,自己这个尚书,必然没有肚子幸免的道理。
见颜希哲犹豫了,那老侍郎更是得寸进尺。“你若是不批准那些胥吏的辞呈,一切倒还好说。可你若是批了,我户部便再无宁日。”
“我等若是为陛下所恶,你这尚书,也必不会有好下场!”
这话已经可称得上威胁了。简直就是把要拉着颜希哲一起下水,给说到了明面上。
颜希哲脸色难看,只能看着这老货昂然而去。之后有人将胥吏们的辞呈拿来给他的时候,他还真就有些签不下手了。毕竟那老货说的不错,不管自己如何看不惯这些老货,户部毕竟也是一艘载着他们所有人的船。
若是放任这些人把户部的篓子捅给税务司,他这个尚书也讨不了好去。
颜希哲在值房里来回踱步,突然间福至心灵,想出了一个破局之法来。
“既然这户部已经成了一艘破船,我又何必要在此殉葬?”
“与其与这些老货坑瀣一气,不如干脆顺应陛下心意,由我来做陛下的手中刀。若是陪着这些人欺君,日后必定是死路一条。”
“既然胥吏们可以另谋高就,我又如何不行?”
想清楚了这层,颜希哲只觉得整个人豁然开朗,他猛然坐下,刷刷刷的批准了所有胥吏的辞呈,之后又抬袖研墨,开始写起一份要上呈皇帝的奏疏来……
……
那边厢,恩科录名时间已毕,终于要开始考试了。朱肃虽忝为主考,但这样大规模的科试,只靠他必然无法安排妥当。更何况他本就生性疲懒,不耐烦这些太过繁杂的事务。
所幸这次恩科还有一位极为值得信赖的副考官,此人就是韩国公李善长。
录名之时李善长为了避嫌,始终关在韩国公府不再露面。但此时五皇子殿下很明显想要偷懒,他这个副考也只得出山做事。谁让他现在在老朱那里还是戴罪之身,不得不好好办事以求能挽回些印象呢?
不过也因此,有不少与李善长有所交情的官员自以为看到了机会,便纷纷前来拜会李善长。向他痛陈利害,奢望能多少限制住这次恩科的参考名额,将并非名教学子的考生黜落。
“恩相,科考竟不遵规矩,非士子皆可参考……这不是顽闹嘛?”
“甚至闹得各部各衙门的胥吏,也纷纷请辞参考。弄得各大衙门缺额严重,事务停摆……这是害民之政啊!”
“更遑论这些胥吏多是油滑之人,此心思奸邪之辈,又怎能付以朝中大任?”
一名李善长昔日的门生,借着进京叙职的机会,对李善长分说道。
李善长面色难看,不发一言。没等这位门生说完,就将他赶出了韩国公府。那门生刚走,刘伯温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,看着门口晒笑道:
“李兄的这门生看来不甚聪慧啊。岂不知李兄昔日在元庭之时,也是小吏出身。他如此说,岂不是指桑骂槐?”
李善长闻言,额头的青筋更是突突直跳。他猛的喝下一口茶水,颇为颓丧的问刘伯温:“刘兄此来,又是有何见教?”
本章完